中国式现代化：困难与挑战 ——专访现代化研究学者陈剑

陈剑 ,著名的现代化研究专家。曾先后出版《中国离现代化有多远——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宣言》，《中国现代化研究》等多部研究现代化的专著；参与主持本世纪初北京市政府“现代化研究”课题，发表研究现代化的学术文章近百篇。

中共二十大报告，中国式现代化是一个关注的焦点。如何理解中国式的现代化，记者专访了现代化研究专家陈剑。

记者：就现代化的含义，中国现代化进程谈谈你的认识。 

陈剑：现代化是一种世界性的文明进步运动。一般认为，全球范围的现代化运动，最初是从18世纪中期的英国工业革命开始。从英国工业革命开始的现代化运动，进而影响到欧洲、北美，最终影响到整个世界。

中国现代化曙光，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60年代开始的洋务运动。从1860年洋务运动到现在，即公元2022年，中国现代化进程已过去了162年，大体经历了四个阶段。即洋务运动至清王朝垮台，辛亥革命至国民党结束在大陆的统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文化大革命”结束，1978年以来的改革开放到现在。

中国现代化四个阶段，跌宕起伏，充满变数。有时是高歌猛进，有时曲折反复。有时又几乎回到原点，一切又重新开始。

自1978年党的11届3中全会启动的改革开放，即新一轮现代化运动，是中国百年现代化进程最激动人心、波澜壮阔的运动。目前仍在进程中，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当然也还面临一些困难和挑战。

记者：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中国共产党的中心任务就是团结带领全国各族人民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党的20大报告提出用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但什么是中国式现代化？请做一解读。

陈剑：党的20大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既有各国现代化的共同特征，更有基于自己国情的中国特色”。正确理解这段话十分重要。也就是，不能够脱离人类文明一般进程而建设一个中国式的现代化，一定是有各国现代化共同特征，同时结合中国具体国情。即：

 中国式的现代化=现代化一般+与中国具体国情结合。 

记者：哪些内容属于现代化共同特征，或一般特征呢？  

陈剑：把握各国现代化共同特征十分重要。我在十五年前出版的《中国离现代化有多远——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宣言》这部书中，给出了以下十条共同特征：

人口城镇化进程结束；

 非农化过程结束；

 中产阶级成为社会的中坚；

居民生活质量，包括健康水平大幅提升；

建立了较为完善的政治体制，包括成熟的政党政治；

建立了较为完善的宪政法律体系；

建立了较为完善的舆论监督体制；

建立了较为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制；

建立了较为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

建立较为完善的生态平衡和环境保护体系。

上述内容，包括经济和社会发展现代化、政治现代化、生态文明现代化内容。上述诸多现代化内容，很多可以归结为制度现代化。现在看，上述概括仍然有意义。只有清醒认识各国现代化共同特征，把握一般规律，并结合中国具体国情，在此基础上的现代化，就是中国式的现代化。

记者：中国式现代化，是在一个有着14亿人口的社会主义国家实现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那么，如何理解，中国式现代化同时又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呢？

陈剑： 中国是一个占全球人口规模接近五分之一的国家。中国实现了现代化，意味着全球五分之一人口实现了现代化。目前世界上约有30多个国家实现了现代化。中国14亿人口实现了现代化，超过了全球目前已经进入现代化国家的人口总数，那将极大推进全球现代化进程。中国为此做出了重要贡献。但随着中国人口生育率持续降低，中国人口2022年将进入负增长，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面临出生人口持续减少，老年人口持续增长，人口老化愈益严重的局面（2022年已经进入中度老龄化），这是人类现代化进程中从没有经历过的历史现象。这无疑是一个严峻挑战。

建设中国式的现代化，即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是新时期、新征程中国共产党的使命任务。党的二十大对中国式现代化的五大特征和五项原则（坚持和加强党的全面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坚持深化改革开放，坚持发扬斗争精神）进行了全面系统的阐述。是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制度支撑和保证。

可以对建设中国式现代化做一个简要概括：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高质量发展是首要任务，教育、科技、人才是基础性、战略性支撑，人民民主是应有之义，法治中国是制度保障，公平正义是本质规定，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是内在要求。

可以用以下公式概括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

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现代化共同特征+社会主义本质特征+中国具体国情

记者：什么是社会主义本质特征

 陈剑： 社会主义作为一项运动已经有500年历史。社会主义之所以至今还有凝聚力和影响力，是因为社会主义的旗帜是公平正义。这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规定和基本特征。但公平正义不仅仅只是一个口号，最重要的，是通过一系列的制度建设，包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司法体系，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等，都能够聚焦并彰显公平正义。这需要进一步健全和完善社会主义制度体系，通过制度文明彰显社会主义的公平正义。

记者：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最大的实现难度有哪些？

陈剑：难度大的是制度现代化和人的现代化。

在制度现代化方面，应当看到这一轮现代化进程，中国已经取得了巨大成绩。例如中国基本经济制度，中国政治制度等，在取得较大成绩基础上。还在进一步健全和完善。以中国根本政治制度为例，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中国根本政治制度。这一制度是坚持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有机统一的根本政治制度安排，是支撑中国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根本政治制度。在制度文明建设方面，我们确实取得了丰硕成绩。但同是也应当看到，还有很大不足。

我们至今对制度文明现代化缺乏深刻理解。特别是对政治现代化中权力之间相互制约缺乏清晰认识，对民主的普遍性原则作选择性承认，对权力的制约和监督的理解还较为狭隘，还需要进一步丰富。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把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上升为基本经济制度。由于对市场经济体制一般性规定，特别是基础内容理解有偏差，导致了对民营经济在市场经济中的作用作实用主义理解。而民营经济才是市场经济的基础和活力之源。因而，健全和完善产权保护制度意义重大。虽然对加强产权保护提出了明确要求，但现实生活中这项工作并不到位。正因为此，如何让90%以上属于民营经济的市场主体在平等法治的市场条件下有清晰预期，还需要付出艰巨努力。

人的现代化也是实现的难点。人的现代化，主要是指人的思想观念、思维方式、行为方式、生活方式实现从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人的素质全面充分提高，人的心身灵三者和谐健康统一。在人的现代化实现方面， 中国也取得了很大成功。例如，中国政府把“国家尊重和保障人权”写进了庄严的宪法，提升了国人对人权认识。1998年10月5日，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在联合国总部代表中国政府签署了《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说明中国对人权普遍性原则的认可。但同时，中国在人的现代化实现方面也面临诸多挑战。中国曾经经历了漫长的封建社会，虽然共和制国家建立已经111年，新中国建立也已经73年，但长期的封建专制主义意识仍如影随行，至今并没有得到很好清理。人们对自由、创新、独立个性，追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批评、权力的相互制约、博弈，人权普遍性的原则，民主、法治、科学等现代文明的认识，还有很大提升空间。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人的现代化进程。

记者：中国式现代化主要特点和目前存在的问题，也请简略描述一下

陈剑：中国现代化目前正处在重要关口。

十五年前，我曾就中国式现代化主要特点做过分析，  

一是人口规模庞大；二是后发追赶型，英国现代化起步于18世纪中叶，中国现代化起步于19世纪中叶，中国现代化的起步比英国晚了约100年； 三是发展不平衡，工业化与城市化不平衡，工业化优先，城市化滞后，城乡差距大；地区不平衡，东中西部收入差距较大；工业与农业不平衡，长期以农养工，农业发展滞后，工农差距大；四是资源和环境压力巨大。

当然要看到15年来取得的巨大进步。以资源与环境为例，中国过去十年在生态环境保护方面取得历史性、转折性、全局性变化。中国是全球治理大气污染速度最快的国家。这些成绩说明中国在改进人与自然关系上，即环境现代化方面取得了历史性进步。

中国现代化存在的问题，当时提出了主要有以下四方面问题：发展方式转变艰难，创新不足困境，对公权力监督制约乏力，收入分配差距拉大等。目前看来，上述问题仍然存在，特别是公权力监督乏力，收入分配差距拉大这一问题依然严峻。三年的疫情防控，我们看到诸多权力的任性，也看到很多民众生存了艰难。如果没有民主法治扎实推进，没有公共服务型政府建设成型，要减少权力的任性，缩小收入分配差距是困难的。

记者：谢谢你接受采访。